每日的清晨,他都会到清山下的小溪赴会。
与一只鹿的相会。
他在溪头吹笛看景。
鹿在溪另一头汲水。
早上天蒙蒙亮,草叶上还泛着露水,折射出阳光的色彩,把这清山照得纷纷。
云环绕在山的半腰,山顶的尖没在天间,隐隐得见。
苍苍山景,渺渺水色,点上他与鹿,便化成山光水色胜景一片,墨色滴成了诗画。
笛声扬扬,远处小舟遥遥,涟漪都荡在了时间的河海里面。
鹿的毛色是白色的,纯白得找不出瑕处。
他听老人说,这样的鹿有灵气,能明人言,修至高深处,亦能语人言。
他自然是不信的。
他以为这只鹿很蠢,蠢到像出生的婴儿般纯真,一如它洁白的毛色。
吹笛子的时分,鹿汲水完,会走到他的身边,静静的听他用气流振动出美妙的音符。
没有一般动物对人的警惕性。
也是,他们早已相熟。
若干年无数次陪伴,即使鹿不懂人语,总是能听出笛声中,友善温和得莫名的态度。
大概对于这只鹿,“对牛弹琴”,不,是“对鹿鸣笛”是不成立的。
他觉得,大概它是懂的。
乏了,他便向山腰走去,离开了小溪,山间还有其他的风景。
鹿也会跟着他一起走。
但是鹿很活泼,时不时会去闻闻草,嗅嗅花。
所以他走得很慢很慢。
他在等鹿。
和它一起看风景。
有时候会下雨。
这座山,包括这周围的地区,气候并不稳定。
下雨和放晴都有些任性。
他用调皮太形容这天气,想来的确贴切。
于是,他便在山腰盖了座小亭,前前后后,磨了不少时间。
鹿也想帮忙,会时不时带些茅草过来帮忙,然而他要盖的是亭子,茅草并帮忙不上。
堆在亭子边的茅草越来越多,他便索性也盖了一间茅草屋,供山林间旅客晚间歇息亦或赏日出暂歇脚用。
所以你往山上看,一间烟雨风波亭,还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。
掩没于云雾中,日光正好是才看得见真身。
或许,还可以看见他和那只鹿。
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总是过得很快,他从年青潇洒的青年渡入了松风肃肃的中年。青须见长的他,眼见白鹿却没有变化。
依然洁白的毛色。
一如往常的相伴。
原来,走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了。
长到啊,这山中的小苗耸耸而立,山脚的村落人丁愈发兴旺。
山,还是一般寂静。
他和鹿,也还是时而在山脚溪边,时而憩息于烟雨亭。
却没有去过山尖,没入天的山尖。
鹿没有往上走。
他也未尝登顶赏日色天光。
再过了很久。
他老了,青须也发白了,花白的发,白的须,和白鹿一样刚好的颜色。
他终于想往上走了。
想去山尖看看。
看看远方,他没有去过的地方,是怎样的景色。
看看日光,等等月色。
还有环绕身边的稀薄的云。
他想,景色一定很美。
放下了正吹的笛,他和鹿一起爬上这从未去过的地方。
风停止在他们经过的路上。
水从他们身边流淌向下。
鸟栖息在半山的萧萧树上。
一日一夜。
他吃随身而带的干粮,鹿食山野水叶,就这样到了顶。
山顶,是一如他想象的景色。
天光、水色
云雾、日出
远影、近景
他还在等,等晚上的月色和星光,想赴最后一场会。
和鹿
和夜色
和宇宙天地间所有的光。
淌过山的时光带来了如约而至的夜。
最后一场会,他见到了所有他想见到的。
想和光说说话
和夜说说话
再和这身边的白鹿,说说话。
他想,他是说了晚安的,对鹿。
闭上眼的时候,
他确信他听见了鹿的声音。
“晚安”
嘴角还带着笑,发被星光染亮了色。
如果夜色深处有人能看得见的话,
会看见他
和他身边的鹿。
再过了很久,长到再没有人能记起,这座山有过他有过鹿。
山间的亭被加固了许多次,来这座山的旅人都会来这里歇歇脚。
而茅草屋早就已经消失不见。
和他和鹿一样,终归化在了岁月的长河中。
被这时间的流沙掩埋。
如果时间有本书,
书里会不会有他和鹿的故事?
又会不会有人翻阅到他们的故事?
不,都不重要。
他和鹿都彼此记得
彼此记得从青须染成花白的他
和一如既往白的鹿
他
和他的鹿
白色的鹿。